第一百二十七章 牵连

陆明华的供述其实更像是个故事,而这个漫长的故事就是和高云山不幸的婚姻还有冬冬的身世开始……

“我跟你说过,嫁给高云山的时候我才十九岁,什么都不懂,满心想着能早点嫁到当时的未婚夫家里,就能给家里减轻些负担……”

在董孝麟的帮忙下,她以一种并不够舒适的姿态靠着枕头半躺着,因为没有表情,反而让她的每句话都多了几分款款而谈的萧瑟,让人很容易就代入到那种令人绝望的悲凉之中。

“我的未婚夫家里原本也是在福建开茶庄的,后来遇上灾年,茶庄的生意一落千丈,我爹就动了心思,想要退掉早就给我定好的娃娃亲。当时我家的买卖也无法再维持,爹就带着一家老小到上海滩来讨生活,一路行船我们只能呆在最低等的船舱和各种三教九流混在一起,娘和弟弟在船上就染了重病。船家要把我们赶下船,是高云山那伪君子出言阻止,给了船家一些钱这才给我们换来一间独立的房间。爹对娘感情淡薄,对我更是寡淡,为了救宝贝儿子,就把我当成个货物‘抵’给了高云山!我和他相差十五岁,他还是个腿脚有毛病的半瘸,当时要不是对爹卖女救子寒了心,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好在婚后他待我还算不错,但凡有我开口要的,无一不双手奉上,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两年,我就有了冬冬。”

这倒是让徐泽真有些意外,按照昨天在棘尾德路高家别墅时陆明华的说法,她一直以为冬冬是个私生子,想不到竟然是高云山的亲生儿子!

陆明华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立马就接着说道:“高云山是九代单传,而且他本身年纪就大了,娶了我之前对传宗接代也并无指望,所以自从发现往怀了孕以后,一直到冬冬出生,他对我都是呵护备至,生怕磕着碰着,还到处搜罗安胎神药之类的方子,就等着能抱上个大胖小子,能给他高家留后。”

说到这儿,陆明华的脸开始疯**搐,明显正处于万分激动之中:“直到冬冬出生,一切都变了!孩子一降生,足足八斤九两,可把高云山给高兴坏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多的补药喝下肚,冬冬却天生就跟其他孩子不一样,不管接生婆怎么弄,他就是哭不出声,五官也看着就不对劲。找了大夫来瞧,都说是这孩子天生愚钝,即便长成了也十成十是个痴儿,不可能跟正常人一样……”

徐泽真想起阿郎说高云山和陆明华这么多年也没个一儿半女,心里立马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然后呢?”

“然后?”

陆明华痴痴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咬牙切齿地说道:“然后……他居然趁我刚刚生产完还下不了床,把我的儿子直接送给了接生婆处置!”

尽管已经猜到大致,但亲耳听到这种回答,徐泽真还是不由自己地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一出生就被送给接生婆,这不就是她的曾经吗?!如果自己的母亲没有死,那她会过着怎样的人生呢?

陆明华看她反应激烈,以为是和自己有共鸣,眼神中瞬间多了几分感激的意味,深深地吁了口气,接着说道:“你知道刚刚出生的冬冬被他们送去了哪里吗?我用了整整三年时间,才找到了当时那个带走冬冬的接生婆,从她嘴里问出了冬冬的下落。她当时收了高云山的钱,把冬冬给带去了她家乡的一个被叫做‘死孩子沟’的河槽,那里到处都是夭折的婴儿尸骸,平时根本没有人敢靠近……”

徐泽真的脸色苍白地吓人,她定定地看着陆明华,半晌才用一种飘忽不定的气声问道:“你还是找到了他。”

陆明华激动万分:“他是我的儿子,就算他的亲生父亲都恨不得他去死,就算他在那到处都是尸骸的地方化成了灰,我都必须要找到他!我把那个‘死孩子沟’周边方圆五里找了个遍,才在一个老乞丐的窝棚里找到了冬冬……他在河滩里把冬冬捡回去,当狗一样养着,出去乞讨的时候就带着,以此博同情得到更多的施舍……”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都已经四岁半了都还不会说话,只会跪着给人磕头、作揖……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我拿钱打发了老乞丐,把冬冬带回了上海,旁敲侧击地先从高云山那里探了探口风,可你猜他怎么说?他跟我说,让我不要再想着那个天生不足的废物了,说我还年轻以后多得是机会可以生出健康的孩子!他根本就不会接纳冬冬,他害怕冬冬给他高家的门楣摸黑,害怕所有人都知道他高云山精明一世却有个上不了台面的傻儿子,简直就是讽刺!”

董孝麟面色冷峻:“所以你就把冬冬养在了外面,并且从此开始记恨高云山?”

“不错!”陆明华爽快承认,“我租了公寓雇了佣人,把冬冬养在福熙路,小心翼翼地不让高云山发现。可是,他终于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刚开始他以为我是在外面有了相好才会对他疏远,所以就多次跟踪我,想要找出我到底是在跟哪个野男人幽会。我们也因此争吵了很多次,到后来他就彻底被嫉妒折磨疯了,开始打我还一次比一次狠,后来有一次把我打得肋骨都骨折了,这才给我买了棘尾德路的房子,平时各住各的互不搭理,只有他哪天喝醉了才会过来没事找事又吵又打……都说嫁给有钱人是要过好日子,谁想得到我的日子就是这样度日如年?要不是因为还要养儿子,我早就一死了之了!”

董孝麟继续问道:“那高云山是什么时候发现冬冬的?”

“去年立冬的时候。”陆明华不假思索,“那天是冬冬的生日,也是个阴雨天,特别的冷。一般这种天气,以高云山那么严重的关节病,他根本就不会来我这里,所以我就把冬冬接了过来,想要和儿子过个生日。”

董孝麟挑眉:“撞上了?”

陆明华垂下眼眸,好半天才点点头:“嗯,撞个正着。他那天服了幻灵散,腿变得像正常人一样不用拄着手杖就可以行走,所以特意来我跟前显摆。看到冬冬,他表面上没说什么,可他看向冬冬的眼神根本骗不了我!那都不止是像看着个陌生人,简直就是像看着一件垃圾一样毫无感情、充满了厌恶,他对冬冬这个亲生儿子根本就没有半点的感情!”

她越说越激动:“可他太会骗人了,他跟我说是因为太激动了而且对冬冬充满了愧疚才显得没那么高兴,他甚至还跟我说,既然已经找到了儿子,那以后就一家三口一起好好过日子,再也不要发生矛盾了……我相信了他,可他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冬冬下毒手!”

听到这话徐泽真觉得自己简直要窒息了,什么样的父亲会对自己的孩子这么仇视呢?

想起之前陆明华和吴海的对话,她颤抖嘴唇:“他让吴海杀了冬冬?”

一瞬间,陆明华的眼泪就决了堤,她把拳头捏得死紧,整张脸都在剧烈地抽搐:“没错!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居然在夜总会旁边的墓地,花重金买通了看守吴海,让他在年前杀了冬冬一了百了,他还可以借着安慰我的名义跟我和好……为了不让我怀疑他,他故意说自己那几天都被一个洋人朋友缠着脱不开身,让吴海装作是入室行窃被冬冬发现才杀人……要不是我替冬冬买了条小狗玩,晚上被狗叫声吵醒,冬冬恐怕已经……”

她泣不成声,用两只手捂着自己不断抽搐连悲伤的表情都做不出来的脸,哭得撕心裂肺令人揪心动容。

听着她愤恨不已的悲鸣,徐泽真更觉得如坐针毡,整个人都僵硬得动弹不得,直到董孝麟发现她的不对劲,轻轻用手在她背上拍着给她顺气,才算是慢慢平复了一些。

徐泽真叹了口气,沉吟片刻才说道:“所以,因为高云山对冬冬的绝情,你才最终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永绝后患,所以你竭尽全力哄骗吴海倒戈来帮你杀了高云山?这可是一条人命啊,他居然答应了你?”

陆明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一双眼写满了轻蔑:“男人,多么好解决啊!我陪他一晚,告诉他只要他帮我杀了高云山,我就带着高云山的所有财产跟他走,你觉得以他那种四十岁还没摸过女人手的单身汉,能抵抗得了吗?”

徐泽真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无声地示意她继续。

“吴海那个蠢货,被好事儿冲昏了头,裤子都没穿好就开始跟我商量怎么杀死高云山。高云山那混蛋虽然腿上有毛病但是人高马大的很难对付,可他最近沉迷于幻灵散,那东西喝了以后就跟被下了迷药一样,让他一个多小时之内根本动弹不得,而且只要家里开着炉子温度高一点,他就直嚷热,药劲儿就更大更明显。”

陆明华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飘忽着好半天才看向徐泽真:“那种药我只是听他说叫幻灵散,之前给你们下的时候也没顾分量,实在是……”

徐泽真立马摆摆手:“先不提这些,我想知道你们具体是什么时候、怎么执行的杀人计划?麻烦你事无巨细,一点细节都不要错过,通通都说出来。在人情上我很愿意尽可能地帮助你,如果法庭可以看在你确实是有特殊原因才被逼至此,或许刑罚可以稍微减轻也说不定?”

她这话说得恳切,可陆明华心里却清楚,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不论她怎么做,恐怕都只有死路一条,根本没有任何转换的余地。

但就为了这一丝恳切,还有之前这两个警探对冬冬以后人生的考量和帮助,她垂下眼皮思忖片刻,很快就抬起头一五一十地说道。

“大年三十和初一整个白天高云山都没有回来,吴海那怂包一直转来转去絮絮叨叨烦得我要命。等到晚上八九点,冬冬已经瞌睡了,我正准备把吴海先撵走让他另找时间杀了高云山,那高云山居然就回来了!而且他整个人古里古怪,拿着根糖葫芦回来,整个人看起来很烦躁,说是去理查酒店接了个洋人朋友,那人本来说是求他办事,结果什么事也还没说就偷了他一件非常要命的东西,半路上还骗他说是低血糖让他下车帮忙买个糖葫芦,结果等他回来那人就没了踪影。他说这次被那人坑惨了,让我赶紧收拾行李他要带我连夜离开上海,不然什么会的人绝不会放过他……”

这些话虽然没头没脑,但几个关键的讯息点却瞬间让徐泽真和董孝麟都提起了精神!

徐泽真立马问道:“他说的是不是奇迹会?那个偷他东西的人,他有没有告诉你叫什么名字?”

陆明华没想到她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明显地愣了一下才说道:“好像就是奇迹会,但那个洋人的名字,我是真的记不清了……我本来就没耐心听他絮絮叨叨说些我不关心的破事,那会儿吴海还埋伏在二楼准备动手,我只能记得是叫不来什么的,具体的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她想不起来,但徐泽真和董孝麟的心里都已经有了答案——

布雷特!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尽管他们已经知道高云山是奇迹会的会员之一,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和布雷特的死有如此深厚的联系!

大年初一刚入夜时在理查酒店门口接走布雷特的人,居然是高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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