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董孝麟追出巡捕房大门，白如玉那辆白到晃眼的高档小汽车已经开出去两条街，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也就是白如玉口中那副价值不菲宝石头面失窃的地方——广玉楼戏园。

徐泽真自己都没搞懂这位据步翩翩所说还是个名角的白如玉，怎么会莫名其妙对自己这么热情。

虽说她一向是对长得好看的人有莫名的好感，这位白老板也算是长得眉清目秀还透着一股名伶独有的风韵气质，可这人又是缠着她负责窃案，又是急着拉她回戏园子找线索，这刚一打照面就热情如火的态度，实在是让她有些接受不了。

而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车里的尴尬——阿成要开车自然是在前排，副驾驶上坐着的是跟了他们一上午的司机老吴，后排的空间虽然大但挤了三个人就显得拥挤了不少，她和白如月分坐两边，中间还夹着个稀里糊涂跟着一起查案的步翩翩，那白如玉一路上就隔着个步翩翩没完没了跟她说话，简直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白如玉先下了车，徐泽真刚要开门下车就被步翩翩给拉住了胳膊。

“阿真哥，你……我忘了跟你说，那个白老板在外面的风评可不太好，说是喜欢男色，你可千万小心点啊！要是他敢打你的主意，我、我可不管他是不是什么角儿，大不了以后不合作了而已，我肯定把你保护周全！”

她边说还边挥舞着小拳头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倒是逗得徐泽真有些哭笑不得，好声好气地哄着她说道：“你之前不是也说了嘛，人家之前演过你的戏，也算是合作挺愉快，人家现在正常报案，我们也是按照正常程序来查案，这么去猜想人家可不好……你放心，我只是来帮他查失窃案而已，不管他好男色还是女色，都跟我没什么关系，再者说他一个名人，光天化日的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啊！要不然，让老吴师傅先送你回去？”

这话一出步翩翩立马就垮了一张小脸，眼巴巴地拉着徐泽真的衣角根本不让她下车：“你怎么可以赶我回去啊？我喜欢你，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希望时时和对方在一起吗？而且如果遇上危险的话，不就是更希望自己心里那个人在身边？你……”

步翩翩一向敢爱敢恨，之前对徐泽真的心思也是半点没藏着，可是心里一急就这么大剌剌地把“喜欢”说出了口还是瞬间就羞红了脸，娇嗔了一声“哎呀，我怎么说出来了？！”就眼神羞怯地捂住脸，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看着徐泽真想问问对方是怎么想的，可这一眼看去，却发现徐泽真正愣愣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副吓到的样子。

这是……太高兴了？

步翩翩的脸蛋更红了些：“阿真哥，你、你看着我干嘛呀？”

步翩翩却还是一脸愣怔，好半天才喃喃地说道：“你刚才说，喜欢……就是希望时时和对方在一起，遇上危险的话就更希望那个人在身边？这……就是喜欢吗？”

如果这就是“喜欢”，那她之前对董孝麟的那种异样的感觉，就瞬间都解释得通了——想要跟他并肩作战，敢于为他做出改变，勇于和他面对危险……

甚至，在自己遇上危险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董孝麟那句梦呓：我保护你……

原来，这就是——喜欢？

心里还一团乱，眼前的步翩翩已经快要变成一颗熟透的红苹果了！这丫头对自己的感情根本不是闺蜜，不能再这么骗她了！

意识到这一点，徐泽真的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沉吟片刻才直视着步翩翩那简直可以用意乱情迷来形容的眼睛，郑重地沉声说道：“翩翩，我得跟你说一件事。”

这并不是很合适的时机，步翩翩看她那模样还以为是要告白，激动的嘴唇有些颤抖，声音都有些发虚：“阿真哥，你说……”

可惜，还没等徐泽真再开口，已经打发阿成打开戏园大门的白如玉就从对面的车门探了个头：“现在刚开年，班儿里还没开箱，这几天园子里还空着呢。我让阿成往前厅里开了炉子，烧些之前收的泉水泡茶去了，徐先生和翩翩小姐还是进来说话吧？有炉子烧着，还算是暖和的！”

让他这么一搅和，徐泽真好容易鼓起勇气到了嘴边的真话就瞬间咽了回去，步翩翩更是瞬间就成了霜打的茄子，失望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看向白如玉的表情就更不友善了，弄得徐泽真一阵尴尬。

白如玉倒像是没察觉到什么似的，一抬手指着那写着“广玉楼”三个字的金字招牌，一脸得意地说道：“两位之前来过我这儿吗？原先我接手之前就在这儿唱戏，那时候还叫广盛楼呢！老板叫章宏盛，平时最看不上我，说我给角儿提鞋都不配！结果后来我唱《惊梦》一场红，成了角儿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收了他这广盛楼，改成广玉楼，估计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最看不上的小跟包，能狠狠打他的脸罢？！”

他自顾自说着就往门里走去，徐泽真看了一眼那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又看了一眼带着一身张扬傲气的白如玉，表情平淡地没有半分波澜，这倒是让还在气鼓鼓的步翩翩心里痛快了不少。有徐泽真跟着，她揣着一肚子小心思打发老吴留在车里，自己则理直气壮地挽着徐泽真的胳膊就跟了进去，明摆着要在白如玉跟前宣誓所有权。

白如玉虽说是个男人，但心思却要比寻常女子还要细腻百倍，怎会看不出她这点小心思？可他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气度雍容地就把人领着往戏园大厅里走着。

这广玉楼是木结构的三层楼，门面光鲜气派，里面的装潢也十分考究。经过了卖票间和检票通道就能看到里面一排又一排的座椅。靠近舞台的是太师椅子八仙桌，后排就是长条木椅子，一条椅子大约能坐上十个人。正对舞台的二楼上也有座位，那是寻常人上不去的雅座，想登上那里可就不是寻常听戏往台上扔戒指镯子打赏就能解决，可是得花真金白银的！

舞台不算大，可边幕、条幕三道、大幕、纱幕一样不缺，看着倒是个正规班底的模样。

徐泽真还是很小的时候跟孙阿婆在北平的时候，去过两次戏园子听戏，只是那时候是孙阿婆和邻居大娘接了戏园洗幕布的活计所以才能混进去听歌两场，记忆之中倒是热闹极了，唱的也都是些颇有韵味的故事，让她的童年也算是多了几分愉快的记忆。

此时再见这样的戏台，却是如此的安静，还真是让她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记忆之中的那些角色都在台上唱念做打，连那童年听到的声响都记忆犹新。

看她一脸神往地望着台上，白如玉那亮晶晶的眼睛咕噜一转就笑了起来，踩着灵巧的水步就从侧边的台阶上了台，羞羞怯怯地向着台下的徐泽真福了福身，抬手一扬让她坐下，这才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尽管听过的戏少，但徐泽真还是听了出来，他这唱的是《游园惊梦》，是昆曲《牡丹亭》里的一个曲目。

这《牡丹亭》的作者是明代戏曲家汤显祖，讲得是杜丽娘与柳梦梅亦真亦幻的爱情故事。说是那杜丽娘有一日背着父母和塾师，和丫环春香到后花园游春，花香鸟语，触景伤情，游倦之后，回房休息。在梦中与书生柳梦梅在花园中相会，并有许多花神一起来为他们做媒。杜丽娘的母亲来到床前将女儿唤醒，母亲看见女儿神情恍惚；嘱咐她以后少去后花园。杜丽娘虽然应允，但心里仍在追恋梦境，不久竟忧郁成疾。

不得不说，虽然这白如玉展现出来的那种性格让徐泽真并不喜欢，可这人确实是个极好的戏曲大家，一颦一笑百转千回，虽然穿着的是不合时宜的白色西装还有皮鞋，头发也是时髦的油头，但那杜丽娘的一点女儿心思，都在他那身段儿、唱段里展现无遗，让人不由得就听入了神。

白如玉唱完了一个唱段，忽然把眼神投向了徐泽真，拉长了戏音儿念白道：“徐郎啊，你可愿与奴家双双对对比翼齐飞？”

这一嗓子出来，步翩翩的脸色简直变成了腌了好几天的腊八蒜，立马气哼哼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台上就吼道：“白老板，你这是开什么玩笑呢？”

白如玉倒是不急不恼，收起了身段袅袅婷婷就“飘”下了台，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徐泽真走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地说道：“徐郎？你可听见奴家所愿？”

徐泽真的眼神却是凉薄如水，看着他好半天的拿手一指阿成，冷冷地问道：“白老板戏唱得不错，可为什么你的徒弟听到你唱戏，会是一脸这样的表情？”

白如玉没想到她会是这般反应，立马去看阿成，这才看到端着一个托盘的阿成那一脸古怪的脸色。

被他这么一瞪，阿成手里的托盘立马就摔到了地上，刚刚泡好的茶，全都随着破碎的茶杯，成了一摊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