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明知道会得到肯定的答案，但本着严谨查证的态度，徐泽真和董孝麟两人还是决定去一趟贾玉卿的姐姐贾玉梅所开的牙科诊所，确认一下是否有布雷特的补牙记录。

诊所是以贾玉梅的名字命名就叫“玉梅牙医”，就开在汇山路。那边外侨多，贾玉梅靠着一手治牙的手艺赚足了洋钞票，据说好些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得提前预约才能排的上号，生意好得不得了。

“梅姐长我们六岁，小时候便总嫌弃贾玉卿那小跟班，老让他到我家来混吃喝。她还没正式学医科以前就跟现在的贾玉卿一个样，看见尸块什么的比看见什么都亲。有一年她不知道从哪搞了只死老鼠放在鞋盒子里练习解剖，我跟贾玉卿那时候也就七八岁正是淘的时候，她不让我们看我们就偏要看，结果后来吐得到处都是，算是彻底毁了她的试验品，被她追着满院子打！”

董孝麟一边开车一边给徐泽真讲古，脸上的表情倒是柔和了不少：“就这么个虎姑婆，前几年居然嫁了人。说起来我这也两年没见过她了，也不知道小时候的脾气收敛了些没有。”

他说着看了徐泽真一眼，见她嘴角带着笑意听得倒是入神，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梅姐也是个奇女子！要不是她家里非得让她去学口腔科，恐怕她就要变成上海滩第一个女法医了！我爸妈当时还总说，就贾家那丫头的脾气，估计只有我哥受得了，差点给他俩定了娃娃亲呢！”

徐泽真立马一脸好奇：“你还有个哥哥啊？”

一听这话，董孝麟脸上的笑脸立刻不留痕迹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瞅了一眼窗外：“哎，你可看着些路两边，要是有卖糖炒栗子的店铺要提醒我，她喜欢吃那个，找她帮忙总得上个贡，礼多人不怪嘛！”

看他那顾左右而言他的反应，徐泽真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赶紧把头转向自己这边的窗户，看着那些萧瑟的街景从身边划过，一句话也没再说过。

现在街上虽然行人多了些，但大多数店铺还是不开门的。幸运的是，车子一拐进汇山路，正好有家卖炒干货的店子开着门营业，徐泽真用手指敲了敲车窗又看向董孝麟，车子便很快从路边停了下来。

店子应该也是刚开门，大年三十贴上的大红对联还艳得很，老板是一对老夫妇，正在门口支着个大锅子忙着炒栗子，大老远就能闻见那股浓郁的焦糖香气。

徐泽真一下车就打了个寒颤，抬头看看天，才发现这下午三点钟的天上却连日头都看不到阴沉沉的让人莫名惆怅，就连吸进肚里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湿漉漉的，总觉得是憋着一场雨水。

干货店老板看到了她，上下一打量就咧嘴笑起来：“先生的衣服还真摩登！想买些什么？有瓜子花生，也有糖果和桂圆干，这糖炒栗子也快出锅了！”

徐泽真原本就盯着那些看起来十分圆润美味的桂圆干，让老板这么一说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还穿着全套的骑马装呢！虽说没有带帽子，但在这新年的大街上，自己的这身古怪打扮还是显得格外招眼。

她正懊恼着从天马别墅那边离开的时候怎么没有先回去换身正常一点的衣服，就忽然被人从背后用大衣裹住了，是董孝麟。

董孝麟身上穿着件粗线毛衣，里面虽然露着个衬衣领子，但在这样能让人冻得哆嗦的气温下，这样的衣服自然是不行的。

徐泽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发现他之前穿着的大衣这会儿正在她身上。厚重又温暖，带着董孝麟的体温，还有那并不令人讨厌的淡淡烟草气。

她瞬间觉得有些惶恐，赶紧把大衣拿下来递还给回去：“你自己穿着吧，天气这么冷，你穿那么薄怎么行？”

董孝麟却根本不肯接手，大大咧咧地笑笑就把大衣又给她披好：“穿着吧你，我这人血气旺容易热，我看你脸都快冻紫了，要是回头再生病了可怎么办？我们巡捕房可不要病秧子！”

说罢他也不等徐泽真再拒绝，就迈着长腿直接踏进了干货店：“老板，给我包二斤桂圆干，挑好的哈！个儿不大肉不多我可不要！”

老板立马笑起来：“奥哟老板，那您可真是找对地方了，我们这店不大，桂圆干可是专程从我老婆的福建老家进回来的兴华三圆桂圆干哟！一等一的好货色，直接当零嘴吃也好吃，拿回去泡茶煮汤都是好东西，保管您买了还会再来！”

老板很会来事的样子，老板娘却是个只会低头闷笑的女人，拿了纸袋给称好了二斤桂圆干交给董孝麟，还不忘给他和徐泽真各塞了几颗品尝。

董孝麟挑了挑眉，不甚在意地把手里的桂圆干塞给徐泽真：“你吃吧，我是不爱吃这些的。”

徐泽真接过桂圆干，默默地往嘴里丢了一颗，满脸的纳闷摆明了写着：你不爱吃还买？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董孝麟拿起手里装着桂圆干的纸袋晃了晃：“我是看你刚才盯着这个都快流口水了，给你买的！只是咱们要去办正事，先放车里随后你带回家去吃。”

徐泽真立马涨红了脸：“我哪有盯着它流口水，你不要乱讲！”

可董孝麟却不理她，坏笑着往停在路边的车走去，还回头冲老板说着：“我有人质在你这儿，不会跑的！再给我二斤糖炒栗子，等下一起付钱！”

老板笑着应好，见董孝麟走远了才向徐泽真说道：“那位先生对您还真好！我这是眼拙，实在看不出来您二位是……兄弟？”

徐泽真愣了一下，觉得有些好笑。谁见过这么不像的兄弟？见老板还在笑着看向自己，她赶紧回道：“不、不是兄弟，算是朋友吧。”

说话间董孝麟已经要走回来了，那老板也就不再多言，加快了炒栗子的速度。没等多久，热腾腾香喷喷的糖炒栗子就称好了分量拿在了徐泽真手里。

好香啊！

徐泽真忍不住低头凑近闻了闻，那热腾腾的栗子拿在手里，她觉得自己的口水都瞬间多了起来。董孝麟自然不会放过她这一脸的馋嘴表情，立马调笑道：“啊哟徐泽真，你可真是我见过最能吃的人。吃了一大碗馄饨吃了一整盘子鸡腿，看见桂圆干流口水，现在连糖炒栗子你也爱啊？来你告诉我，有什么是你不爱吃的？”

见他这么笑话自己，徐泽真一脸都是幽怨，要不是董孝麟立马就给老板多拿了些钱说“再包一份糖炒栗子，等会儿过来拿”，她简直想要直接扭头就走了！

哼，都是为了栗子！

事实证明，董孝麟的糖炒栗子攻势还是十分有效的。

刚刚给顾客做完检查一脸疲倦的贾玉梅一看见董孝麟就埋怨道：“嘿你个臭小子，怎么这两年都不知道来姐这儿玩了？今天来准没好事！”可一看见董孝麟递过去的一大包糖炒栗子，她的表情立马就变了个样，一边急着剥开一个栗子塞进嘴里，一边偷偷摸摸地把剩下的栗子都给藏在办公桌的抽屉里。

“哎呀还是你懂得姐姐我的心啊！好久没吃了，可想死我了！”她一边咀嚼栗子一边偷偷瞅着诊室的方向，“你都不知道，你那个王八蛋姐夫有洁癖，说这种东西不干净平时根本不让我吃！”

董孝麟一听这话立马就看向徐泽真，不出所料那张皙白的脸上已经升起了红晕，逗得他差点笑出声来。

打过了招呼，贾玉梅这才想起问来意：“说吧，有啥事找我？你小子这无事献殷勤，肯定是憋着坏呢！哪颗牙齿坏掉了？还是这位小哥需要看牙？”说着就一脸笑吟吟地看着徐泽真，“好秀气的小哥，巡捕房换门风了？”

这话成功地给徐泽真弄了个大红脸，董孝麟赶紧说道：“好我的梅姐啊，你就别逗他了！这可是我下一步要从闸北挖掘到我们巡捕房的人才！就是害羞了点，你老逗他逗走了你可得赔给我！”他收敛了些笑容，语气正经了些，“说实话，我们这次来是有个案子，需要姐你给我提供点儿线索。”

“案子？”贾玉梅有些意外，倒是还算是镇定，“我们这诊所业务往来无非就是些病患，能给你提供什么呀？”

董孝麟赶紧把天马别墅那边发现了“人头骰子”的事儿说了一遍，还引用贾玉卿的话，说起那个现在还不知道身份的人头的后槽牙有四颗是很考究的假牙，周边牙齿还有几颗情况不严重的龋齿，而且四颗假牙补牙的技术很精湛，应该是价格不菲，所以才来这里问问看有没有线索。

贾玉梅倒是机灵，一听这话立马就明白过来其中利害，一点儿也没耽误就起身往诊室走去。没过一会儿就领着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进来，那是她的丈夫贺子由。

他明显是刚给病人做完手术，脸上的口罩都没来得及摘，一过来就笑着跟董孝麟打了招呼：“虽说很想帮忙，但是这个事儿比较麻烦啊！”

董孝麟跟他见过面，知道贺医生这人心地不坏不可能是故意刁难，所以立马问道：“为什么？你们对这个手术没有印象吗？”

贺医生摇摇头：“不，是太有印象了！你知道就你说的这种手术我们一年得做多少个吗？”他一指办公桌上那一厚摞的检查报告，“一个月不到，我们的病患加起来就那么多了，而且每个患者过来都是龇牙咧嘴的，洋人还都长得差不多，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在我们这儿做的手术啊！”

徐泽真立马说道：“那记录呢？您这里做过治疗的，都有登记过吗？”

贾玉梅点头，但表情却并不乐观：“有是有，但是你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做的牙，我都不知道该从什么时候的记录开始给你查啊！虽说我们做了患者登记名单，但是那量也很大啊，根本没法下手！”

“没关系，您把患者登记名单给我，我自己查。”徐泽真一脸坚定。

贾玉梅还是觉得这是很笨的办法，立马看向董孝麟，董孝麟看了一眼徐泽真，转头定定地说道：“给他吧，让他试试。”

贾玉梅只好带他们到资料室去找资料，等到看到那五六本比《康熙字典》还厚的名单，董孝麟忍不住开始挠后脑勺——这么大的量，要看到猴年马月去吗？

贾玉梅也是一脸“我就说行不通”的表情看着他俩。

可徐泽真却一点惆怅的表情都没有，看了一眼那些表格，就一脸抱歉地对贾玉梅说道：“不好意思，这些表格，我可以把它们拆成活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