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药粉

此时的徐泽真虽然面上还是那副永远波澜不惊的模样,但其实心里已经充满了深深的懊悔——要是早知道会被“劫持”来帮忙查案,她打死也不会多那句嘴。

以刚才苏沛文见到董孝麟那个状态,指望他来把自己救回去那简直是痴心妄想。她看了看董孝麟和申小六两人一脸看怪物的表情,这才认命地耷拉着脑袋,声音低沉说道:“我其实也没专门去注意他……就是全场灭灯之前,我记得那个钱少爷还站在钱夫人跟前,举着个红酒杯和一个穿粉色裙子的漂亮小姐说话呢。可等到亮灯之后他就不见了!钱先生说到那句‘儿子怎么你也在?我跟你走,不要杀我儿子!’的时候,我就注意到那个时候其实钱少爷就已经不见了。”

她平时温吞,偶尔说一些这样奇奇怪怪的话时总被人嫌弃。可董孝麟和申小六却不会有任何的不耐烦,这倒是给了她不小的鼓励,不由自主的声音就逐渐大了些,话也多了起来。

“厅里两侧一共八个大窗户全都用了厚窗帘挡光,如果从窗户出去,且不说没法凭空穿透玻璃,只要他掀开窗帘就有阳光透进来,就会被人至少是被我发现;近三米宽的大门作为唯一的出入口,有大堂照进来的光可供照明,如果有人出入一定会被人看到;而舞台两侧各一个门,一个通往后厨,另一边则是洗手间。不过以灭灯前钱少爷所站的位置来看,他不可能在几秒钟时间摸黑穿过好几位肩并肩聚在一起的漂亮小姐,完全无声地走进西侧后厨通道,那么现在就只剩下……”

“舞台东侧的厕所。”董孝麟插话道,“可厕所里已经里里外外都翻遍了,没人!从厕所的窗户翻出去就是四马路,商铺多小贩多黄包车也多,还离巡捕房那么近,应该不可能。”

申小六皱着眉头问道:“他会不会是被人打晕了扛出去了?或者被人劫持走了?”

徐泽真还没反驳,董孝麟就先摇了摇头:“那更不可能!时间那么短,在人堆里弄晕一个人还扛走不被人发现,怎么可能?再说了厅里那么多人,他如果在黑暗中遇到劫持,第一反应肯定是求救,而不是飞快地跟着劫匪离开。既然不是被劫走,那他就只能是趁灭灯自行离开会场,而且肯定是提前就瞅准了路线的!这问题就来了,他为什么走?怎么走的?这个节骨眼上他就这么稀里糊涂不见了,那他跟钱正雄的死会不会有关系?”

说到这儿他苦笑一声,起身把装在纸袋里的那把假枪取出来丢在茶几上,神色凝重地说:“刚才人太多我没法说什么……这玩意儿,就特么是个只会出声儿的玩具,根本就杀不了人!”

这话一出,对面的两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玩具?

申小六一下子就蹲在了地上,趴在茶几上盯着那个假枪一个劲儿看:“假的?那钱正雄不是被枪打死的吗?”

徐泽真也皱起了眉头:“可他开枪时的样子……我形容不出来,但我觉得,他那时候是真的相信手里拿着的是一把真枪!”

“对,我也这么觉得。”董孝麟认同,“可那玩意儿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只要脑袋正常,就根本不会相信那是一把真枪啊!”

“如果不正常呢?”徐泽真反问道,“他说话的状态与其说是像‘鬼上身’,不如说就像是被什么人威胁了一样。如果说,有人给了他一把假枪并且告诉他,不当众揭露自己的真面目就让他下地狱,或者不用枪打死自己就杀了他的儿子……这样的话他的行为会不会变得合理些?钱先生信佛,信佛的人应该也会信地狱。可我不懂,那么短的时间里,一个精明无比意气风发的富商,怎么就忽然疯了呢?”

“哈!”

董孝麟耸耸肩,一脸苦笑:“他要只是疯了而已,我才懒得管他什么原因呢!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枪是假的,那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话音刚落,一个清冷的男声就忽然在门外响起:“毒死的。”

三双眼立马看向门口,推门进来的正是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古怪医生——贾玉卿。

只见他一边自恋地抚着自己的油光锃亮的背头,一边翘着兰花指把工具箱优雅地放在茶几上,紧接着也不知道从哪忽然变出个细长的医用尖头镊子,把那把扔在茶几上的证据假枪给捏了起来仔细看了看,这才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喉咙说道:“凶器找见了,就是这玩意儿。”

虽然早已习惯了这家伙钟爱摆谱儿的德行,董孝麟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忍住了抽他一鞋底的冲动,生生逼着自己憋出了一个看起来十分诚恳的笑容,这才扬了扬下巴:“怎么说?这玩意儿明显是个玩具。”

如果要是知道收敛,那还真就不是他贾玉卿的风格:“玩具怎么啦?玩具就不能杀人吗?假子弹炸开,里面的毒粉散出来喷得死者满嗓子都是,照样儿能要命!”

“毒粉?”三个人都是一脸震惊。

贾玉卿点点头:“你们听说过五石散吗?”

董孝麟和申小六一脸茫然,徐泽真却挠了挠头,试探着说道:“是不是由张仲景所创,魏晋何晏做了修改的那种,用紫英石、白石英、赤石脂、石钟乳、石硫磺五种矿石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制成的药粉?”

贾玉卿瞬间满意地挑挑眉:“聪明!就是那个!我之前在英国留洋的时候,我的老师罗伯特曾经试着还原这种早就失传的‘快活药’配方可却没有成功。我见过那些失败的试验品,跟钱正雄嘴里的东西非常相似。虽然我还没做更详细的检查,但我觉得就是那东西……”

董孝麟立马急了:“能不能说人话?什么东西啊?”

贾玉卿翻了个充满嫌弃的白眼才给他解释道:“相当于古代的大烟!吃了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要多高兴就有多高兴!迷上那玩意儿,人基本上就废了,所以唐朝就把那东西给禁了!”

徐泽真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以前看过一本书上记载过,五石散服下之后就会出现幻觉,觉得自己充满干劲特别热,必须连走带喊把那股劲儿散出去,不然就会憋死。钱正雄死前倒是真的嗓门特别大,但他并没有走来走去喊热啊!”

贾玉卿扶了扶眼镜,表情认真了不少:“我也是听说他死前忽然发疯大喊大叫才怀疑是五石散,而且,你们没发现他的衣服太单薄了吗?我想他应该是来酒店之前就服下了一些同样的药物,那一‘枪’又加大了药粉的分量,所以才会让他彻底陷入了幻觉之中。所以我想问一下,能不能解剖?如果解剖的话,我就能确定这一点!而且我得跟你说,我怀疑……”

他的话还没说完,休息室的门就被人“砰”的一声推开了!紧接着就见怒气冲冲的钱夫人像头发了疯的母老虎一样,一手扯着个女人的头发,就把人给生生拽了进来。而那被薅着长发哭哭啼啼一脸怨毒的,正是钱正雄的女秘书——谭佳丽。

“什么解剖?我家老钱尸骨未寒,你们这就惦记着让他死无全尸呢?”钱夫人一进门就是一通嚎叫,丝毫不给任何人脸面,“我看你们就别白费功夫了!老钱十成十就是死在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手里,你们直接给我把她抓去枪毙就行了呀,根本不需要浪费时间!”

看她那副气焰嚣张颐指气使的模样,徐泽真几乎是立刻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她乖乖巧巧地躲在董孝麟和申小六身后,一点也不想在这一群狮子老虎中,成为最可怜无辜的炮灰。

董孝麟一看这阵势,立马就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模样,笑着冲钱夫人扬了扬下巴:“你说抓就抓呀?真凶没找见谁特么都是嫌疑人,包括你!再说了,我就纳闷儿你那么大个人了进别人房间不会敲门啊?在老子面前撒泼耍横,早饭吃熊胆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凶悍的钱夫人遇上神佛不惧的董孝麟,立马就跟扎了钉子的车胎一样飞快地扁了下去,好半天才壮着胆子小声嚷道:“我哪有什么嫌疑?正雄是我丈夫,我怎么可能会害他?倒是这个女人,她成天不知廉耻地勾引正雄,还逼着正雄跟我离婚!肯定是她,先害了正雄,又抓走了宝生,为的就是钱家的家产!肯定是她……”

说到这儿,她又使劲拽了一把谭佳丽的头发,哭喊着质问道:“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说,你把我儿子弄哪儿去了?你说啊!”

眼看那位娇小的谭小姐头顶都要被薅秃了,好半天没说话的徐泽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向前一步,弱弱地出声为她求情:“那个……钱、钱夫人,你能不能先放开谭小姐?她怀着身孕呢,再这么折腾她,可是要出事的呀!”

这话一出,整个房间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脸上,紧接着又统一地转向谭佳丽的肚子,吓得她瞬间呆住了,脖子一缩就往后退了一步,假装自己不存在刚才什么都没说。

“好啊你!”

钱夫人这下算是彻底发了疯,一声暴吼之后就哭喊着开始劈头盖脸地奋力撕打谭佳丽;那谭小姐本身也不是个吃素的,要不是忌惮钱夫人的身份,才不会被人这样欺负。此刻她见彻底没了退路,倒是瞬间就豁了出去,投桃报李地一把就拽住了钱夫人盘起来的发髻,顺便扯过对方那圆滚滚白胖胖的胳膊就一口咬了下去,成功换来了钱夫人好一阵杀猪一样的叫声……

两个女人的战争,远比一群流氓打架还要来得激烈。贾玉卿早就趁乱挤到了徐泽真跟前,跟她一起躲得远远的,生怕战火烧到无辜的自己。

董孝麟和申小六两个可就遭了殃,一人拉一个还是不行,又扯着嗓子喊了几个警探才算是把这两个发了疯的女人给彻底拉开,各自送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了起来。

好不容易清静了,气喘吁吁的董孝麟此刻真的感到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对面沙发上眼神躲躲闪闪连看都不敢看自己的徐泽真,他简直有些后悔干嘛要跟苏沛文“借”了这么一位小爷来?简直是自找麻烦!

忍了又忍,他还是摆出了一张自认为和蔼的笑脸:“徐老弟,您下次如果想要说狐狸精怀孕这种这么劲爆的事情,能不能稍微看点儿场合啊?你看看我这脸上让那俩疯婆子给挠的……”

见徐泽真又摆出那副低头抠手的受惊小兔模样,他瘫在沙发上顺手拿了个茶几上的盐渍蚕豆就丢了过去,正好砸在徐泽真的脑袋上:“别装鹌鹑了!说说吧,你怎么知道人家姑娘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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