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搁置？”

直到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董孝麟的话，徐泽真才算是明白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尽管董孝麟只是说搁置而不是说彻底放弃，但她还是瞬间就有一种被拒绝的感觉！

她期待的眼神渐渐黯淡，在表情就要控制不住的时候及时垂下了头，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得很失望。她甚至还挤出了一个看起来不怎么样的笑容才高声说道：“我、我本来也没打算要来，之前一直都是你在自说自话的，我可没有答应过！”

董孝麟看看她那不太自然的表情，微蹙着眉头耸了耸肩：“你别多想哈，其实是我的原因。我最近干了些让老麦不太痛快的事儿，所以他让我最近老实一点。毕竟你要从闸北调过来，还是得拿到那家伙的签字。而且，巡捕房刚来了个讨厌鬼，老子以前想干嘛就干嘛，现在是想干嘛都他妈干不成！”

“那就不用麻烦了！”徐泽真很快接过他的话，“在闸北当个小巡警我自己觉得很好，家里人也觉得很适合我。我不想也不愿意到你这儿来！我不想接触什么命案，我也不想看见那些血淋淋的尸体，我更不想面对那么多可怕的罪犯！那些是属于你的生活，不是我的！……既然衣服已经还给你了，那我……也该走了！”

“别呀！我还有事跟你说呢！”董孝麟看她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还是赶紧把语气放缓了些，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就算你不来巡捕房，咱们也能做朋友吧？沈燕你忘了吗？贾玉卿跟我说那小丫头在医院闹腾着非要找她姐姐连饭也不肯吃……”

他看了看左右，确定没有第三个人听得懂，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虽说我已经安排好了沈鹃的后路，可现在还处于过年假期，法院那边也没法开庭啊！所以这一段时间。你能不能去医院帮我看看那小丫头？我这儿拿顾春兰家里那两位结案排期上庭的事儿绊着呢，根本走不开啊！”

一听这话，徐泽真倒是冷静了些。想起之前答应过沈鹃要帮忙照顾妹妹，可直到现在也没能履行诺言，不由得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她缓缓呼了口气，语气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小燕子那边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她的，这是我答应沈鹃的，不算帮你的忙。”

想起那个死无全尸的可怜姑娘顾春兰，她的眉头还是忍不住扭成了一团：“那位顾老先生和春兰小姐的未婚夫，都会被判死刑吗？”

董孝麟点点头，见徐泽真眼神里又泛起亮光，他赶紧说道：“不过我不会像帮沈鹃那样帮他们逃避刑罚。”

一听这话，徐泽真又是一脸失望。她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能帮沈鹃却不能帮他们？他们一个没了女儿一个没了未婚妻，难道不应该得到宽恕？

董孝麟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很可怜，但他们为了把艾琳娜送上法庭居然用同样残忍的手法杀了沈知秋，虽然出发点不同，但他们最终的选择又跟艾琳娜有什么不同？徐泽真，法不容情啊！”

听他这么一说，徐泽真倒是释然了些，但很快就又蹙起眉头：“其实之前我就总觉得不对劲，他们两个既然可以为了给顾春兰报仇而杀人，为什么那么执着把艾琳娜送进监狱呢？而且艾琳娜刚一认罪，十三先生立马就出手用五石散杀死了她，这太巧合了！感觉就像是……”

“像是故意把人送到十三先生够得着的地方！”董孝麟接过她的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他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语气有些吊儿郎当：“不过到底是不是也只有那俩鸭子嘴知道了！我刚说我让他们的案子绊住，其实是我自己把这个案子摁着没有送交工部局和法庭。我跟你想的一样，我也觉得事有蹊跷，总觉得一切都太巧合了，很像是那个神秘的十三先生跟他们做了什么交易，可我不管怎么问，那俩人都是一口咬定不认识什么十三先生。”

“安眠药呢？”徐泽真迅速在脑海里开始搜寻相关的讯息，“沈知秋胃里的，还有在春兰社的时候，顾春兰未婚夫要给我和小六哥吃的那半瓶安眠药，查了吗？”

董孝麟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沈知秋胃里的就是普通安眠药，没有五石散的成分。至于那瓶安眠药，就跟活见鬼似的，就放在工部局的证物房里，居然就不翼而飞了！”

“丢了？”徐泽真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丢？没人看守？”

董孝麟翻了个白眼：“证物房的管理员是个德国人，叽里咕噜地说什么他根本没有收到过这件物证，入库记录什么的也确实没有这项记录，老麦说那家伙一直都很正直做事很认真，绝对不会出错。可这项物证明明是申小六亲手记录在册的重要物证，就这么稀里糊涂不翼而飞，真的很古怪！还有……”

徐泽真彻底来了兴趣，立刻追问道：“还有什么？”

“布雷特！”董孝麟冷笑一声，“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布雷特，妹妹就那么稀里糊涂鬼哭狼嚎一晚上死在巡捕房，他居然连解剖同意书都不肯签，直接抢在贾玉卿动手之前赶去医院直接带走了尸体。据说，现在早已经上了回英国的轮船了！”

看似结束的案子，竟然还留下了这么多的谜团！而且现在很明显的是，还有一个神秘的人，正在用难以想象的通天手段，试图彻底把这些谜团隐藏在草草结束的案卷之中……

想到这里，徐泽真喃喃道：“十三先生，到底是谁？”

董孝麟摇摇头，自嘲地笑起来：“别管是谁，确实是个不好惹的家伙！我总觉得，工部局里，甚至就是麦瑞克本人，应该都跟那家伙有关系也说不定！这人心狠手辣、手眼通天，而且……还是个打着‘替天行道’旗号杀人的疯子！我可真想抓住他，亲眼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他这话让徐泽真瞬间就回忆起在发现钱宝生的那辆卡车跟前，她抬头看向楼顶发现的那个，头戴黑色礼帽、身穿黑色大衣的神秘男人……

徐泽真刚陷入沉思，董孝麟就忽然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往自己身后揽。她立马急了，想要摆脱那握着自己胳膊的大手，却忽然看到董孝麟的表情，瞬间楞在了原地。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董孝麟的眼里有那么浓烈的厌恶，似乎看到了什么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那种万分鄙夷的眼神实在是让人觉得有点恐怖。

她赶紧随着那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一身米白色西装的男人正从巡捕房里走出来，看样子正是要朝着这边过来。

那人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走路的姿势看起来很奇特，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认真似的，肩膀平得像是一杆端平的秤一样，似乎连身上的衣服都不会因为走路的动作而起褶皱，是个规矩到可怕的人。

“董探长。”

那人一走近就直直地盯着董孝麟，苍白的脸上眉毛细长，眼睛也是像古画上的狭长丹凤眼一般，总是半闭着似的，透着一种一本正经的优雅从容。可是，让徐泽真搞不懂的是，这张看起来眉眼都很和善的脸尽管从一出现就带着礼貌的淡淡笑容，却总让人觉得有种虚伪的感觉。

他走到董孝麟面前，微微地鞠了个躬才说道：“董探长终于回来了，申队长说您出去办事了，我想或许您是忘了处长安排我今天过来和您交接工作，赌狗场的案子……”

一听他说话，徐泽真立马明白过来为什么会觉得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古怪了，原来不是中国人，看这样子听这口音，应该是来自日本。

似乎是感觉到了徐泽真探究的眼神，日本男人话说到一半就忽然停住，似乎刚看到徐泽真似的，侧着头一脸假模假式的疑惑看向董孝麟：“这位是？”

董孝麟完全没有半点好脸：“他是谁跟你没关系！申小六没有跟你说吗？赌狗场的案子都已经结案了，你这时候跑来美名其曰说要交接，是要交接什么？”

那白脸男人却仍是一脸礼貌得体的虚伪笑容，气定神闲地说道：“交接后续所有的工作，相信处长已经跟您说过了的。”

董孝麟似乎瞬间就被点燃的爆竹一样，一下子就急了：“石川信一，你不要欺人太甚！案子都查完了，交接给你们虹口捕房，凭什么？我们中央捕房这阵子确实是流年不利出了点小麻烦，但也轮不到你们虹口的来帮我看犯人！再说了，剩下的那些不过就是没交罚款的赌客，还有赌狗场的一些扫尾工作，有什么可交接的？”

原来是麦瑞克看在之前艾琳娜、冯威和杨达那些人在巡捕房里接连出事的事情上，居然要把赌狗场双尸案交给别人来处理收尾，这不就是明摆着打董孝麟的脸？也难怪董孝麟会生气了。

董孝麟气急败坏，那日本人石川信一却不紧不慢的垂眸一笑，嘴角微微上扬，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却冰冷刺骨：“早听说董探长勤勉，接连侦破数起大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连处长派在下来为您分担工作，您都要拒绝呢！”

说完，他又看向徐泽真，皮笑肉不笑的脸上瞬间多了几分玩味：“难道，这位就是那个传闻中慧眼如炬过目不忘的……徐先生？”他加深了笑容，眼里的光芒都更盛了些，“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先生的名字是叫徐泽真？”

徐泽真没想到他会知道自己，愣怔了一下才点点头：“嗯……我是徐泽真。”

石川信一笑起来，一副很惊喜的样子：“啊，那在下可真是太幸运了！居然这么快就能看到徐先生您的风采，在下石川信一，来自大阪，现在虹口巡捕房担任探长的工作。”他说着就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这才伸出手来，“很高兴见到您！”

徐泽真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客气周到的人，尽管这人给自己的感觉并不好，但对方伸手要握手，自己完全不搭理可不是礼貌的行为。

她正准备伸出手去跟对方握手，手背上就被董孝麟狠狠拍了一下，疼得她立刻就把手抽了回来，忍不住斥道：“董孝麟，你干嘛啊？”

罪魁祸首却一点愧疚都没有，一脸恨铁不成钢：“说你不懂人情世故吧？什么人你也敢碰！我跟你说，这个石川可不是个好鸟儿！你小子傻兮兮地跟他接触，小心烂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