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等董孝麟一脚踹翻了年轻男人,抢了他的枪还解开了申小六的绳索,徐泽真都还愣愣地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看她那副呆呆的模样,董孝麟瞬间就来了气:“怎么着?吓着了?老子还以为你艺高人胆大,根本不怕死呢!”

徐泽真还没说话,终于获得自由的申小六就揉着手腕开始叽叽喳喳:“老大,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我跟你说老大,沈知秋的头找见了,而且那个女人的身份也知道了,她叫……”

董孝麟一把扯开捆着徐泽真的绳子,没好气地说道:“叫顾春兰!老子又不瞎,排位上写着呢!刚才在门外我都听着了,不就是艾琳娜杀了顾春兰,这俩人为了恐吓艾琳娜又杀了沈知秋吗?你小子开着老子的车疯了一宿,知不知道兄弟们一晚上把租界都他妈翻遍了?”

敲打完申小六,他这才转头看向那老泪纵横的顾延之和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年轻男人,一向呛口辣椒一样的语调里竟然带了几分少见的悲悯:“顾春兰死得冤枉,你们想替她讨回公道天经地义,可杀人要偿命的,以命换命有意义吗?”

“你们怎么会知道春兰的事?你们找到她了?”年轻男人被刚才那一脚踹的不轻,说起话来都要咳出些血沫,他先是一脸震惊,忽然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满脸的鄙夷,“不,你们骗我!你们这些巡捕房的蠢货,不过就是工部局的狗腿子,只会给洋人卖命!那个疯女人害了春兰,你们也不敢动她,根本不敢让她偿命!”

一听这话,申小六就先急了:“嘿,你这人说话也太难听了,怎么弄得跟我们要包庇艾琳娜一样?她现在就在巡捕房里关着呢,要不是我们老大,她昨天就跑了!”

“你们真的抓了她?她可是英国人……”年轻男人一脸狐疑,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董孝麟冷笑一声:“英国人怎么了?在我董孝麟守着的地界儿,不管是哪国人伤天害理都一样!你们杀了沈知秋,我也一样会抓你们!如果你们不想让顾春兰白白死去,那就得出庭指证她……”

年轻男人立马说道:“只要你们保证能把艾琳娜定罪,我龚伟做什么都可以!沈知秋是我杀的,跟别人无关,要杀要剐,我一人承担!”

这话一出,顾延之立刻就把他护在身后,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你们要抓就抓我,是我为女儿报仇才动的手,跟龚伟无关!他胡说的,一切都是我做的!”说罢他就跪在董孝麟面前,哀求着让把他抓走。

董孝麟却根本不看他们这一出苦情戏码,一边扶起徐泽真一边冷冷地说:“老头儿,你知道光凭一把菜刀剁开一具尸体有多费事儿吗?”他瞥了一眼哆哆嗦嗦的老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只是一挥手让已经赶到的警探们把人带走。

救回了徐泽真和申小六,还抓了“无头分尸”案的真凶,董孝麟终于在邻近中午的时候,争取到了再审艾琳娜的机会。

翻着申小六带回的资料,徐泽真坐在冰冷的审讯室内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因为自己的怯懦,而让艾琳娜这个恶毒的女人逃脱法律的制裁。

沉重的铁门打开,略显憔悴的艾琳娜带着一脸的淡然出现在审讯室的门口。也许是因为律师的指导,她经过一整夜的时间,脸上竟然多了几分昨天未见的从容。

“艾琳娜小姐,昨晚睡得好吗?”董孝麟作为主审率先开口,“我们在你家酒窖里发现了好东西,想着或许你会想念它的滋味,特意带来让你品尝一下。”

他拿起桌上一杯盛有浑浊**的高脚杯轻轻摇晃了一下立刻放回了桌上,故作遗憾地说道:“哟,这酒怎么闻着一股子尸臭味儿?艾琳娜,你们老家泡酒喜欢用人头啊?”

说到这里,申小六拿起几张无名女尸的人头照片甩在了艾琳娜面前,那触目惊心的画面,立马就让艾琳娜厌恶地移开了视线。

她的嘴唇嗫喏片刻,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悠悠地说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指控我谋杀沈知秋不成,就开始把无关人士的死也诬赖给我吗?”

她刻意看了一眼手表,表情愈加从容:“我劝你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过不了多久,你们就得亲自送我走出巡捕房了。”

董孝麟强压着怒火,也笑了起来:“看来你是知道布雷特快到了,可惜就算他赶到上海也没有用,因为我们现在有的是证据证明你除了误杀一名中国巡警,还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了一个叫顾春兰的女人!”

他掏出一叠厚厚的资料还有那几十张车票一起甩在桌面上:“火车站枪战中你杀人那茬儿就不用说了,这是近半年内火车站的售票记录,其中你来往南京的行程记录就有六次!而且每次都能跟沈知秋的行程对得上,说你不是跟踪他去找顾春兰谁信?我们还在地窖里发现了一个你应该非常熟悉的东西……”

他拿出电锯的照片指给艾琳娜看:“这东西去年才在英国面世,在上海还是个新鲜玩意儿呢!拿这么个先进的工具切割一个女人,真亏得你下得去手啊!”

“不!”艾琳娜一看到那电锯的照片立刻就瞪圆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这是诬陷!这不可能!你们陷害我,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顾春兰!什么电锯,不可能在地窖里!”

“为什么不可能?”董孝麟扬起一抹邪笑,“你不知用什么手段让顾春兰乖乖跟你回了上海,还在地窖里杀了她,用电锯分了尸以后把她的头给放在酒桶里让沈知秋喝下去!所以地窖里才有那么多血,你的拖鞋上才会留下血迹,你宁愿背着杀死沈知秋的嫌疑也不肯报警就是因为你不想被人发现家里的分尸现场!”

他的话一句挨着一句,紧锣密鼓的节奏让艾琳娜瞬间就慌了神:“你们撒谎!电锯根本不可能在地窖,我明明扔到了南京的井里,地窖里的血明明是沈知秋的!……”

话说到这里,她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乱地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发丝,这才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喘着粗气对董孝麟说道:“你们想骗我……这不可能!那是假的……假的!你们这帮无能的家伙,居然要用假证据来陷害我!”

见她还要负隅顽抗,一直没有开口的徐泽真忍不住用激动道颤抖的声音说道:“沈知秋的人头已经找到了,杀了他以此来恐吓你的凶手,我们也找到了……你衣柜里那些你并不喜欢的衣服,还有那一直出现的兰花钢笔让我终于想起,我曾经很多次见过你们!沈先生每次去南京都穿着以前在杂志社工作的衣服,唯一的行李就是那支始终别在胸口的兰花钢笔;而你,每次都穿着并不合身份的旧衣服,乔装打扮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拖着个有轮子的巨大行李箱……如果不是我太懦弱太害怕,我应该早就想起来的……”

说到这,她剧烈的咳嗽起来,董孝麟立马就让申小六把她扶了出去,这才接过了话茬:“你想要证据,地窖里的电锯和你往返南京的行程,你哪个能解释?为了顾春兰而杀死沈知秋的人此刻就关在你隔壁,你敢和他们对峙吗?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到底把尸体弄哪儿去了?你总不会把她剁碎了带回上海了吧?”

眼看艾琳娜一听这话脸色骤变,本来是随口一说的董孝麟只愣了一下就明白过来:“看来我没猜错……你不止带了人头回上海,而是……”

他立刻对申小六吩咐道:“快去多带几个兄弟,再联系南京警察厅,从火车道上沿路搜查,她把顾春兰给扔在路上了!”

看着艾琳娜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终于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千里抛尸,人头泡酒,有你的啊!”

当风尘仆仆的布雷特赶到审讯室门口的时候,艾琳娜已经在谋杀顾春兰的认罪书上,清清楚楚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扔下钢笔,艾琳娜的脸上没有半分颓意,反而是俏皮地冲门外一脸崩溃的布雷特眨了眨眼。看她那副轻松的样子,董孝麟忍不住蹙眉:“顾春兰并没有想要破坏你们的婚宴,她为了成全你们的婚姻才关了杂志社躲到南京,而且很快就要结婚了,我真的不懂你这么疯狂的意义是什么?”

艾琳娜耸耸肩:“我爱我的丈夫,即使我找了跟他很像的替代品也没有用,他总想着那个女人……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他每次去寻找爱情的路上都从那女人的烂肉之上穿过;我们一同品尝他爱的女人血肉的滋味,如果他没有被残忍地杀死,那我应该会邀他和我一起去南京旅行,多浪漫啊……”

这话一出,不止是安顿好了徐泽真刚刚溜回来的申小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连见多了江洋大盗的董孝麟都不由得后脊发凉……

他慢吞吞地收拾好桌上的资料,艾琳娜也站起身来被戴上镣铐准备走向牢房。董孝麟想了又想,还是在分别之前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吸引她的注意。

见艾琳娜冷漠地看着自己,他朗声说道:“老子也算是见多了败类恶徒,我真是不懂,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疯子?”

艾琳娜面无表情地听完他的话,许久才露出一个故作天真的疑问表情:“我是疯子吗?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过不了一个星期,我就会在监狱里‘因病去世’;再过不久,如果你想要在伦敦或者巴黎散散心,我甚至可以做你的向导,免费!”她笑起来,像条吐着毒信的眼镜蛇……

呵,又是这样!

在这一刻,董孝麟不由得感到强烈的无力感压迫着自己的最后一丝理智。一直以来,他始终相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相信善有善果恶有恶报,可……现实呢?

带着这乌云一般的恶劣心情,他一路无言地走进办公室逼上了门,这嘲讽滴看着手里那堆假装是购票记录的白纸,用尽力气把它们一股脑全都给扔了出去——

“砰!”

这一声巨响让正趴在办公桌上打盹的徐泽真直接吓了个激灵,她扑棱一下就从成堆的资料后面探出了个小小的脑袋,迷迷糊糊地问:“审、审完了?”

见董孝麟像是头正在发怒的野兽一样浑身冒火气,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一脸担忧地问道:“那女人落罪了吗?老罗还有那个顾小姐没有白死吧?”

看着徐泽真那单纯无垢的眼神,董孝麟感觉自己的愤怒像是一个被关掉了瓦斯的火炉一样,逐渐冷却下来直到没了温度。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可信度并不高的笑容:“她认罪了,老罗他们……没白死。”

“那就好!”徐泽真的表情总算是放松了一些,“要是这么恶毒的人也逍遥法外,那可就太没有天理了!”

董孝麟点点头,想要再挤出一个赞同的笑容却怎么也办不到。在感觉到鼻头发酸的第一秒,他头也不回地就走出了办公室、冲出了巡捕房。

今天是大年三十,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莫名的喜气。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有人会注意到,有那么一个衣着单薄的高大身影,癔症似的站在路中央,盯着头顶上的朗朗乾坤好半晌,狠狠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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